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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年三十，老爹從長途汽車站來電話，喚兒子接他，兒子驚呆了。
又是一個(gè)春節(jié)，兒子在電話里已跟爹娘說妥，今年仍不回家。爹沒生氣，也沒說啥。
兒子有難處，前年在省城一家家政公司找到醫(yī)院護(hù)理工作，去年又當(dāng)上小頭頭。春節(jié)人手緊，價(jià)位高，他要表率。
老爹跛行八年，那年任村干部，帶頭炸山取石傷了左腳。老爹頭戴一頂護(hù)耳棉帽，雙手插在黑色對襟棉祅的袖筒里，屁股底下是個(gè)大黑包。
看到兒子跑來，猛一起身，顫晃了幾下又栽倒了，兒子扶起老爹，咬著嘴唇?jīng)]說話。
老爹緊緊抓著兒子的手，笑著說，“胡子比爹的都長，哪個(gè)女娃敢要你！”老爹又掉了兩顆牙，手掌上粗硬的肉剌扎痛了他。
兒子哭了。
老爹又笑了，滿臉糙糙的核桃紋擠出了花，這邊看看，那邊摸摸，然后坐在床邊，環(huán)視著兒子租下的8平米小屋，就象瞅著秋后家里堆滿包谷的廂房樂呵呵的說：“有個(gè)窩，俺們就踏實(shí)了。”
他身后橫七豎八躺著一河灘家鄉(xiāng)特產(chǎn)，五大瓶自制油辣香椿最搶眼。
除夕吃餃子，兒子要去超市買，“回來！”一轉(zhuǎn)身，一包臘肉扔進(jìn)兒子懷里，兒子臉?biāo)⒌募t了。
餃子要吃臘肉的是老祖宗定下的規(guī)矩，肥嘟嘟的水餃端上了桌，老爹從黑包里摸出三雙筷子，叫兒子取出三個(gè)碗依次擺好。
兒子疑惑地瞅著老爹，老爹從盤里挑出幾個(gè)餃子，夾到空位的碗里，“你娘旺著呢，甭瞎想。”說著拽著兒子坐下直咧嘴笑，“這才叫過年！”
這才叫過年，這是娘的話，上縣中學(xué)那會(huì)兒，兒子假期從餐館打工回來，每到除夕就跟娘一塊包餃子。
娘夸他餃子包的好，總愛說吃兒子包的餃子，這才叫過年，亮亮的油汁順著嘴角滑出，兒子空蕩蕩的嘴里頓時(shí)彌漫著一股老屋廚房里柴禾燃燒后的濃濃香味。他想娘了，要打電話。“瓜咧！耳背都一年哩。”爹說。
兒子端來一盆泡腳熱水，老爹急忙收起腳，“過年掃地泡腳跑財(cái)哩。”兒子抓住老爹的腳，順勢抺下鞋祙。兒子懵了，紫醬色枯葉般的的皮膚包裹著腫脹的腳面爬上了小腿。
老爹眉眼舒展，兒子試探的說，“爹，俺想再干三年，咱家就翻身了。”沒接話茬，老爹卻說，“你娘倔狠，就認(rèn)你包的餃子，缺兩口能咋？”
別怪俺娘，兒子手搭在老爹棉背上，“以后每年過年我給你們包餃子。”
“啥？”老爹腦勺猛地離開枕頭，偏過臉，眼里放著光。
第二天吃罷早飯，老爹鄭重的對兒子說，“今天中午就回去。”兒子急了。老爹從口袋掏出一張返程車票說，“你娘交代的事都辦咧，城里頭有啥逛的，說好咧，你姑父在縣城車站接我，沒事。”
兒子知道勸是白勸，從內(nèi)衣口袋掏出一沓錢，塞進(jìn)了老爹的黑包里，重重地說，“俺會(huì)好好干的。”
路上老爹和兒子都樂呵呵的。
臨上火車，老爹不停地輕撫著兒子密亂的胡須說，“拾掇好，照個(gè)像給你娘寄來。”
火車駛出了月臺(tái)。老爹一直僵硬的站在過道，雙眼直勾勾瞅著窗外，忽然，他長長嘆了口氣，抹起了眼淚。
一年前老伴去世了，老伴不讓老爹告訴兒子，說讓兒子安心掙娶媳婦錢，只有兒子娶上媳婦了，她在那邊才會(huì)安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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